#終日乾乾

終日乾乾 這時候你在業界已經闖蕩多年，開始有些名氣，開始有些人脈，開始有些機會，開始有些誘惑。你要思考自己要的是雲淡風輕還是意氣風發，是默默無聞還是趾高氣揚。不同的選擇會把你帶到不同的地獄，活得下來，你可以獲得鳳凰重生般的榮耀，活不下來，你會向下沉淪，也許再也無法翻身。 累積足夠的智慧和糧草，你也要有獨行千里無人煙的準備，沒有嚮導，沒有地標，也許有一路路邊半埋的白骨，引導著你誤入歧途或者走到綠洲。 如果你還拉著一大家子兄弟姐妹，確認那些人會跟你走到下一站，那些人會跟你走到終點。然後必然會有一些人拉著另一些人，收拾細軟不告而別。 2003年夏天 通訊產業大餅群雄搶食，知名手機品牌都在台灣尋找合作伙伴。全球各大實驗室也在台灣設立據點，以加速入網測試的時間。手機開發由九個月縮短成半年。機海戰術席捲市場。 台灣手機方案開始進入中國，山寨機以鄉村包圍城市的姿態，把世界大廠逐步趕出中國以及東南亞市場。 守則:打完就走，別拖拖拉拉，不要被自己的情緒綁架。 我們有時候會從讀過的書，看過的電影，路邊的廣告擷取一些語詞用在日常生活中。久而久之，這些語詞也有了自己的特定涵義。 理性和感性即為一例。 似乎理性和感性是一對互斥的詞彙，當我們說一個人不夠理性或者太過感性等等，意味著此人好比是一杯咖啡，糖加多了或少了，然後有不同的風味。 事實好像不盡然如此。最近的醫學研究顯示，感性是很狡猾的，理性只是她的幫兇。意味著感性總是在前緣探求自我的滿足，理性只是為感性提供行為的理論基礎。兩者有點狼狽為奸的味道。 佛家談的眼耳鼻舌身意，色聲香味觸法，今日觀之，竟較符合科學的觀察。紅塵是修行的好地方，職場修行也者，不為感性綁架，不為理性所局限而已。 如果我們可以客觀的看待成功與失敗，一切都是因緣際會，不要沉迷在上一洞進球的喜悅，也不要不斷自責失手的上一桿。 不被情緒綁架，下一個洞，下一場球等著我們。 ※※※※※ 「虛榮的代價」 我到這裡工作時公司股價還有三四佰塊。等第一次拿到三分之一股票時，股價只剩一半。許多同仁跟我一樣第一次拿到股票，於是開始有同仁天天關心公司股價。 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，我第二天就把股票賣了。業界後來把這種分紅制度給了一個「金手銬」這樣的名稱。我有時不免會想，自己好像是在一個無形的大監獄裡，跟著一群帶著手銬，拖著腳鐐的人，做著財務自由的美夢，犧牲了所剩不多的青春。 有一次跟老闆開會，為了某一個議題，有位主管跟老闆意見相左。這位主管是我喜歡的類型，個性直爽人極聰明。如果是我，應該已經退讓了，他還是據理力爭半點不讓。 「這件事不必討論，我已經決定了。」，老闆乾綱獨斷。 這位主管收起筆電，轉頭就走，臨出門前丟下一句:「好啊，你是老闆。你說了算。」，還罵了一句髒話。 老闆臉色鐵青。極有風度的說:「繼續開會。」 留下來的人都低下頭 。 老婆罵你是訓練，老闆罵你是磨練。 我只撐到拿了第二次的三分之一。帶著剩下的青春，往下一個據說床位大一點的監獄前進。 俗話說:「樹大好遮蔭」。確實大樹枝繁葉茂，資源豐富，也確實比較蔭涼。但是「林大鳥就多」，鳥多也代表鳥屎多，你一直站在樹下也不成，必須努力站在比較高的枝椏上。但是總有你要飛出去的時候，帶著一身光潔亮麗的羽毛，拿出你的名片。 我特別想提醒一件事，就是那張薄薄的名片。 在職場的時間久了，遇到第一次見面的客戶我們很習慣的會遞上名片，久而久之沒有名片好像會渾身不自在。 拿大公司的名片連看車子都不一樣，推銷員都不好意思帶你去看一佰萬以下的車子。這是本人親身經歷。 但是那只是張名片。名片無言，你千萬別騙自己。如果沒有那張名片，你也許什麼都不是。我真的試過穿短褲，藍白拖，騎著單車去看預售屋，完全沒人理我。 你有這張名片，你穿上了國王的新衣。沒有了名片，你赤身露體，於是你真正認識了自己。也許你會想，那我就有這張名片啊，不用白不用啊。重點是名片會讓你變遲鈍了，傲慢了，虛偽了，更可怕的是你會看不清楚事實。 我們也不應該看客戶的名片來決定如何對待對方。為什麼? 就當做是家庭作業吧。 那名片到底有什麼用呢? 它只是你在別人面前，工作品質與專業表現的最低指標。當這張名片交到對方手上，對方不管是客戶或是供應商，一定會啟動內心的判斷管理機制，決定如何應對。你首先必須觀察當時情況，要以何種腳色發言，適切的呈現你自己。讓自己超出名片上那幾個字的價值，是一種職場上的功課。 沒有了名片，你依然是自己嗎？ 你想要成為名片上的你，還是讓名片只是你可有可無的配飾，配飾也許是低調的奢華，沒有配飾，人必須依舊有自己的風采。 風采來自你讀過的書，是否內化成你的氣質與觀點，你看過的電影，是否提升了你的視野，你經歷過的職場點點滴滴，是否塑造了生命的高度。 最終有一天，你我都會成為沒有名片的人，也不再需要名片。 老鳥真心話 不為物喜 不為己悲。 所謂英雄，為五斗米折腰是不是一種悲哀? 韓信曾受胯下之辱，你我江湖這點小事，睡一覺就解決了。沒解決的話，看看兒子女兒的照片，抱著老婆再睡一覺即可。某公司有遮羞費一說，我還是要說，現實中誰都不容易，老闆也是。 如果你看過客戶怎麼修理老闆的話。英雄既無膽也無淚。 ※※※※※ 「轉進」 那一天在台北飛北京的機場候機室，碰到神奇的大衛，成功的詛咒頓時化解了。 如果不是那次的偶遇，後面的一切還會發生嗎？可能性極低。如果不發生，就更難理解在生命的河流中，如何繼續漂流，偶然與必然不斷的強迫我們扮演主角，配角與跑龍套的角色，究竟舞台上的刀光劍影，眼花繚亂的意義為何? 有時候我不免自問。 大衛知道我在目前的天龍公司，幹得風生水起，有聲有色，先是一番客套的恭維，憑他老江湖的雙眼，也看出我因困境顯現的一種落寞，伴君如伴虎的不自在極難隱藏。 他很直白:「要不要到我這裡來? 研發你來負責！」。那時候他剛剛開山立寨，手下有四五十個綠林好漢。 我幾乎是下飛機前就做好了決定。 回台北後，整理好行囊，禮貌性的告知客戶我的去向，再會了心愛的潘朵拉。告別天龍公司時最不捨的其實是老戰友們，說再見時彼此心裡有數，有的人再也不會見了。就算再見也可能是敵人而不是戰友了。 新公司新氣象，新團隊新問題。 立即面臨的問題就是開發平台的選擇。原來的團隊其實是兩股不同的人馬，那陣子到處是游牧民族，小者十幾人，大者上百人，個個想佔地為王，兩組人馬，各擁資源，同時在進行兩個平台的開發，一爭長短。現實的問題是，因為資源沒辦法集中，兩個團隊都沒辦法把問題全部收斂，也就是有樣機但是沒辦法量產出貨，大哥別笑二哥，五十步不必笑百步，雙方人馬僵持在原地。以前這是大衛的問題，現在這是我的問題。 為了處理這個問題，我建議大衛把兩個團隊的負責人都找來「盍各言爾志」。兩邊的理由都一樣，這是他們在上一個公司已經熟悉的開發平台，對他們而言這樣比較簡單。 簡單卻不一定正確，我把問題攤在桌上，不改變就是大家抱在一起死。我說:「我手上的 A 方案已經量產成功，有足夠的出貨量證明設計已經穩定，最直接就是使用 A方案。」 我看著大衛，緩緩的把準備好的說法陳述出來:「如果用我前公司的 A 方案有兩個問題。問題一，前公司會認為，我把以前開發的成果帶到新公司來，有剽竊智慧財產權的嫌疑。問題二，A 方案的供應商，為了不敢得罪我原來的公司，也必然不敢技術上全力支持我們。」 大衛突然感到困惑，兩位原方案負責人臉上的表情則是「看你要玩什麼把戲? 」。 「所以我建議一個全新的方案，M 方案。這個方案全世界都沒有正式量產出貨，第二層通訊協議據說還有些小問題，人機介面設計也不是非常流暢。」 我把準備好的檔案打開，投影在牆上，所有三個方案加上 M 方案的分析重要參數，全部一清二楚的顯示三個方案從硬體指標看沒有太大差異。 「但是現在唯有 M 方案，他們會把全部的資源給我們，因為他們手上完全沒有大客戶。至於通訊協議與人機介面問題，我建議要求對方與我們共享原始程式設計碼。但是談判難度很高。」 「我也許有辦法。」一直沒說話的大衛開口了。 「就按賴研的方案進行，請大家開始準備。」，他順便就做了總結。 那天會後進了大衛的辦公室，我盯著他:「你的辦法是? 」 大衛說:「你不是也想到了嗎?」 兩人哈哈一笑，相見恨晚啊。 老鳥真心話 所謂江湖。 江湖說大很大，說小也很小。這場棋局不是我們自己在下，更多的對手或朋友隱藏在暗處。我和大衛是舊識，平常就會彼此關注，所以當機會敲門時，一切有如水到渠成。但是我們不是朋友，而是戰友。 在職場上你更需要的是戰友而不是朋友。戰友讓你活下來，自己活下來的機會也會增加。朋友可以為你兩肋插刀，但是插刀救不了你，只是傷了自己，欠了人情。如果要一起創業要找的是戰友 ，找朋友創業往往會反目成仇，最後連朋友都做不成。 戰友可以共患難，但是不見得可以共富貴，朋友可以共富貴，但是不見得可以共患難。有極少數的人可以是戰友，也可以是朋友，所以創業成功確實難度很高。 下棋要多想幾步，職場要留下後路。話不要說死，人不要做絕。俗話說「人情留一線，日後好相見」不是沒道理的。 ※※※※※ 「機會」 第一部樣機出來時，我和業務漢克一起搭飛機，到東京拜訪客戶，抱著滾燙與忐忑的心。長榮航空的 Slogn 適時安撫了我的情緒，我改了一個字把它放在簡報的最後一頁。漢克也許察覺到我的緊張，跟我說:「晚上我們到居酒屋喝一杯吧！」 那天晚上我們在旅館旁的居酒屋叫了幾個小菜，菜極可口，喝了幾口清酒，心中有事，吉凶未卜，酒難醉人。出來時月光遠遠的照著，漢克指著不遠處的「王子大飯店」，跟我說他之前出差，是跟老闆住在那裡的三十一樓。 我拍拍他，「下次我們就會住更高。」，兩人相視一笑。 第二天在東京地鐵中穿梭，我只記得自己被一群穿著黑色西服與套裝的男男女女夾著，緊盯著漢克高大的背影，以免迷路。展示很成功，客戶很喜歡。離開日本時，我覺得幸運之神一路保佑著我們。 然而天下事沒那麼簡單。 東風腳步很緩慢，檯面上的理由很簡單，沒有大客戶願意當白老鼠，檯面下的理由，卻是我沒辦法說也不想說的原因。我和漢克沒有機會一起住進那天被月光擁抱的飯店。幾年後他罹癌英年早逝，我始終沒有忘記對他未實現的承諾，以及那時他明亮如星的眼神。 老天爺永遠會給努力的人多點機會。 潘朵拉並沒有忘記昔日的朋友，但是生意就是生意，他們也很禮貌的婉拒了我們的方案。跟我比較熟的 PM ，友善的給了我一個電話讓我試試，我嘗試的撥了這個陌生的電話，對方的普通話說得聽不出是南是北，我把情況告訴大衛，兩人都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情，那時候還沒有「山寨機」這個名稱。我們出貨後不久就有了。 布袋戲裡有一句台詞:「時也，運也，命也，非我之不能也。」 「成也山寨，敗也山寨」。這是一個可以寫成長篇小說的故事，始作俑者其實是走投無路下，一個不得已的選擇。 卿本佳人，無奈墮落風塵，郎本書生，落草不忘斯文。那一年年底出了五千支手機，是我們的新年禮物。美金是錢，人民幣也是錢。有錢才能餵飽家人，餵飽弟兄。 出貨之前，原來的四五十個綠林好漢因理念不同，大部份已經離開，老鳥一路陣亡，一路補充新兵，我就是菜鳥教頭草地兵的命。 該用木桿卻斷了，只好改用鐵桿一路打到底，其實是情非得已。 老鳥真心話 機會往往是在來臨前完全沒有徵兆，就算是阿根廷足球名將梅西，也有在十二碼球突槌的時候。不要期待機會，我們真正可以掌握的是機會來臨前的短暫瞬間。 所有在現實世界的成功者，大多是比我們早一點看到機會，然後確實掌握。真正的高手甚至可以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看到機會，果斷移動迅速出手。實證就是 NBA 超級球星 Stephen Currey, 一般球手需要的準備動作可能要兩秒，他則可以在同樣的時間內製造空檔，不猶豫的出手。 機會也許就在你生命的轉角處。 ※※※※※ 「命運」 東風姍姍來遲，東北風倒是來了。他們什麼都不怕，也許因為有泡菜，目標是第三世界市場，韓國人跟我們一樣，賠錢生意沒人做，都敢在刀尖上舔血。 我對他們的初體驗是在英國，1990 年研究院突然通知我，有一個機會送我到國外進修，我毫不猶豫的就選擇了英國。隱隱約約的覺得，那裡會有許多未知等待著我。事實也證明了確實如此。 同宿舍有一個韓國同學「Kim」，清明爽朗，因為是同系同一個導師很談得來。他說他們來了八九個人，都是大學畢業受完基礎軍訓，直接到英國來學衛星通訊，各有任務分工，目標是在這裡花六年把小衛星做出來，順便直接攻到博士學位。有幾個人連老婆都帶來了，頗有衛星沒做出來，就在此安營紮寨的味道。大家路上遇到了也會打招呼，像是好朋友。 那天在學生餐廳遇到「Kim」,和韓國的同學坐在一道，他看到我卻不像平常一樣熱絡，裝做沒看見我。我正有點納悶，突然進來幾個國字臉的中年男人，快步走到他們面前。Kim 和他那票韓國同學刷地站了起來，大喊了一句「忠誠」《我後來看韓劇猜的》，又刷地行了軍禮。 我旁邊的波蘭同學傻了。 「Are they from North Korea?」 把我笑翻了。Kim 遠遠瞪了我一眼。回宿舍後遇到他，他說中秋節，長官來慰勞他們。我說你們也有中秋節啊? 「月亮又不是你們的。」 我想想也對。他還給我一個他的長官帶來的月餅，兩個人一起想念了一下各自的家鄉，看著同一個月亮，月餅的味道跟台灣不一樣，確定不是泡菜口味。 ※※※※※ 以前它是漢城，現在它叫首爾。男人板著國字臉，女人整容過的笑臉透著一絲詭異。最有趣的是下了機場巴士，走在大街上，突然發現自己變成文盲。在日本至少還有些漢字，半懂半猜，不至於完全不懂。首爾幾乎看不到漢字，一路都是窗格文，英文也要進飯店才能看到。對中國人跟台灣人一樣愛理不理，一種長期自卑之後莫名其妙的傲慢。 在友誼島的客戶總部開會時，感覺一種特別壓抑的氛圍。進入時層層檢查，有照相鏡頭的手機都要封存。 跟日本的客戶開會他們總是很客氣，客氣到不知道他們心中最後的決定是什麼? 因為他們說 OK 的次數太多，以至於OK 代表的是瞭解你的想法，還是接受你的提議，讓你搞不清楚。 由於習慣於集體決策的緣故，開完會通常需要離開會議室，讓他們充分討論之後，才進入做最後結論。所以跟他們開會時，我 80% 的眼光會平均分配在每一個與會者的身上，主談的對象我只會停留 20%，免得對方一直沒意義的點頭說 OK。 韓國客戶又是另一種姿態，處處要顯示他比你行，如果壓不住對方的主要發言人，會議會完全失去主控權。他們的階級非常明顯，很快就知道誰是需要被說服的對象。主要的決定者拍板，通常其他與會者都會噤聲，沒有多餘的意見。因此大部份開會時間裡，我會與主事者對話，直接十二碼球 PK，反正也躲不了。 「溫良恭儉」擺在心中，「讓」是自討苦吃。 兩者有一個共同點，你要比他們強才能做成生意。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點是，他們要相信你是朋友。是不是朋友要看你如何喝酒? 跟韓國人交朋友，做生意其實也不難，酒量要比他們好就行。我不是開玩笑的。酒量不好也要有酒膽，再不行只好裝醉。 跟日本人不需要拼酒，你只要說回去後還要準備明天開會資料，就通常可以擋住。表現得自律與節制，在日本客戶面前很有效，他們會誤以為你跟他們是相同的動物。 這次到首爾我們也算是精銳盡出，大衛來了，業務副總傑克來了，我也來了，還談不下來就尷尬了。技術部份我依照孟子的「說大人則藐之。」心法，一路過關斬將，跟對方的技術負責團隊兵來將擋，水來土掩，絲毫未落下風。大衛結束時拍拍我，「好極了，下半場要撐住。」 「下半場?」，我有點吃驚。 「是啊! 等下吃飯時，他們的老闆才會上場。」，傑克悠悠的說。 到了烤肉的地方，對方陣勢已經排開，技術團隊全員到齊。肉還沒烤上，酒就上來了。最年輕的工程師立刻就敬了我一杯，下午承蒙指教云云，還側過身去欠身一飲而盡。喝完馬上替我酙滿。傑克暗示我也要替對方酙滿。說這是韓國人喝酒的習慣。 如此這般先來了五杯。接下來是傑克，最後是大衛。一輪下來，我方每人喝了五杯，對方一人三杯。心機深啊… 我發動下一波攻勢，先敬了對方技術負責人一杯，傑克很有默契跟上，大衛當然打蛇隨棍上。主將們都喝了六杯。 喝完六杯開始吃肉，你一塊我一塊，對方老闆終於出現。我們把握機會一人一杯。七比三。 又喝了一輪，對方開始談價錢，喝得太急，傑克舌頭有點打結，大衛也說他有點醉了。為了爭取一點時間，我開始說故事。我說了一個周恩來的故事，這個故事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，但是我自己說了幾次，就算是假的，對我而言就彷彿是真的。 故事說完了，大家都很佩服。 「周恩來非常講信用，他不會討價還價，我們也一樣。坦白跟你說，我們就賺 10%，低 1% 可以，今天你們買單，再低，今天我們買單，大家交朋友就好。」 「賴研，你到底是業務還是研發?」，對方老闆看著我。 「金老闆，傑克沒喝醉也是一樣的答案啦。」，最後一輪，最後以賺 10% 成交，我們買單。 我扶著大衛跟傑克回飯店，自己回到房間，坐在馬桶上就睡著了。醒來一看錶，凌晨三點。 第二天準備回台北，大衛跟我說，以後首爾我自己來就可以了。我跟他說昨天的情形，他微微笑的問，「你說的周恩來的故事真的嗎? 」 「你不是醉了? 」 「醉了只是喝不下去了，聽覺還是可以的。」 真是老狐狸。 喝酒要理性，談價錢要感性，檯面上談規格，檯面下談價格，我也是做了《東北風》客戶才明白。理性與感性猶如太極圖的兩儀，變化無窮，互為表裡，存乎一心。 老鳥真心話 沒有攻不下的山頭，只是你沒想到辦法。 負責研發時，業務喜歡跟我一起拜訪客戶。見客戶前我都會問業務，這次拜訪要達成什麼目標? 有的業務可以說個大概，但是更多的業務是答不上來。這時候我一定會好好跟業務把目標談清楚，並且模擬客戶的反應，沙盤推演做出對應的方法。 一旦目標達成，好比價格或數量滿足了預期，我都會立刻起身離開，一方面是不讓客戶討價還價，一方面是避免在談判桌上談一些與生意無關的事橫生枝節。 我對客戶很坦誠，有生意我們就可以喝酒，可以喝酒就可以是朋友。 喝酒就是過場，「有生意就是朋友」，客戶覺得我很老實，卻不知道我天生酒量很好，跟基因有關。武俠小說裡有厲害的人物，可以用內功把酒氣從指間逼出，我想應該是胡扯。 在某些客戶面前，你永遠要是一個現實又有酒量的人。在某些客戶面前，你可以裝做是一個禮貌又沒有酒量的人。在剩下的客戶面前，你裝什麼都沒用。 ※※※※※ 「衝突」 我們在那一年的年底出貨，花了半年的時間。客戶很開心，投資方也很開心。業務的發展以雷霆萬鈞之勢，迅速的在大陸及東南亞市場闖下一片亮麗的天空。研發團隊開始迅速膨脹，我開始叫不出有些新進同仁的名字，一切如此美好。 除了獲利。 這件事是經營管理會議時我注意到的。數字矛盾如此明顯，大衛是老江湖，不可能沒有發現。 原來數字的背後有神祕的意義，我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天真與對資本操作的無知。因為這件事情，主管間有了不同的想法，以各自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釋對方，最終決議是我留下來處理殘局，高階主管決定全部辭職，開闢另一個戰場。 大衛答應我，有一天我可以光榮歸隊。 那一天，我猶如上海保衛戰的謝晉元，接受了留守四行倉庫的任務。歷史的運行軌跡十分雷同，謝晉元留下了八佰壯士的美名，其實只有一個員額不足的團。苦守陣地，任務完成後，迫於現實壓力黯然轉進租界。 全體繳械。 最終絕大部份的部隊，再也沒有機會歸隊。包括謝團長自己。 老鳥真心話 不能棄捨團隊，即使是一兵一卒。 在守四行倉庫的日子裡，我相信謝晉元團長甚麼情況都想過，唯一沒有想的就是棄捨團隊，自己投降或者逃跑。如果去查查他是怎麼死的，你也許會非常驚訝。然而這就是命運的弔詭之處。歷史不乏先例，也不缺少未來的後繼者。 我並不後悔自己守護團隊的決定。也許就是為了在最後生命紀錄中不想愧對自己。 ※※※※※ 「圍殺」 當時的事每個人都會有對自己有利的版本，職場裡本來就存在著「羅生門」，我的版本肯定也是一種從自己角度出發的偏見，我比較想談的是怎麽面對這些事，怎麼調整自己，怎麼走出來? 或者說怎麼全身而退。 有一款當年旗艦產品，外觀機構的設計十分精巧細緻，功能強大，堪稱人見人愛。客戶以非常好的價格打算跟我們預訂五萬台，要求在東南亞獨家銷售。如果順利出貨，該產品獲利會在一千萬美金左右。獲利率約 40%。 在產品設計驗證階段，發現組裝不良率很高，只有不到百分之五十的良率。問題出在一個關鍵的機構零組件。客戶催貨很急，因為之前沒有類似品質問題，客戶非常信任我們，媒體廣告也都出去了，一定要準時出貨否則要賠償相關損失。 權衡得失之後我決定進行「風險備料」，在完成驗證前就下單進行關鍵零組件備料，否則量產肯定跳票。備料金額約兩佰萬美金。 這是一個專業經理人未經仔細評估利弊得失，過度自信時典型的錯誤。 我直接說結果，後來這批貨因為品質問題並未解決，客人要迴避風險要求降價 20%，並減少出貨量為50%。直接間接損失約100萬美金。 客戶很不滿意，老闆一定很生氣，但是老闆修養好，從來沒有叫我進去他的辦公室說我。 可是不說也是一種說，事情不會這樣結束。 人還在西雅圖開會，就接到開會通知。回台北後馬上到某飯店用餐。三杯下肚，老闆沒出現，哥哥們溫言軟語，希望吾弟以國家社稷為重，新事業亟需仰賴長才以濟時效云云。氣氛有點詭譎。 主謀者拿出團隊名單，「新事業請老弟點將。」 這個不行，這位已另有任用，菜鳥可以，老炮沒問題，車馬砲能打能衝的一概免談。 「告訴我給我誰吧?」，一百人團隊剩下兩枚士跟幾隻兵跟卒，兵跟卒的名字我都想不起來。 後來核實了一下，出國期間重要幹部已被約談，新的工作內容與薪資條件已經談妥。妙的是沒有人通知我。問題在誰? 當然是在我自己。 「道義」兩個字，在電影裡有，在小說中有，在現實中沒有。 如果你讀過古龍的《流星蝴蝶劍》就明白，故事中的老伯，被最信任的一把手律香川刺殺，最後一刻床板一翻跌入地道，雖中了絕命七星針，卻最後揚長而去。 我怨不怨哥哥們，老實說不怨。怨不怨富爸爸，更不怨，到現在他對我都沒有一句惡言，真是有氣度的老闆。 我自己要負完全責任。 但是有老婆有孩子，一定要有全身而退的萬全準備。最好用不到，萬一時候到了，才不會坐以待斃。 全身而退談何容易。沒有兵權要逃過追殺有幾個條件，可以野人獻曝一下。 一，不要因為動氣，而失去冷靜，去做一些損人不利己，玉石俱焚的事。 二，不要在老闆旁邊開一家店跟老闆搶生意，這樣有失厚道。 三，不要怨天尤人，以為全天下都對不起你。尤其是離開你的夥伴。 是誰犯下的錯誤判斷，是我。如果以為這是唯一的因就錯了，那只是個導火線，真正的原因在更早以前就有，只要願意平心靜氣，一定可以找到。 為什麼哥哥們要聯合揍我，富爸爸為什麼沒出面阻止? 事後其中一位年長我幾歲的哥哥，找我去安慰我，他算出拳比較輕的，跟我說了一句話:「你太天真了。記不記得你去年尾牙上做了什麼事? 」 當然記得，我振臂高呼:「去年我們做了十五億，今年成長三倍，做了五十億。明年繼續努力，我們以一佰億為目標!」，團隊的兄弟們歡聲雷動。因為業績表現突出，那一年我坐在董事長旁邊。卻有幾雙眼睛冷冷的注視著舞台上的我。 他問我，「你知道不知道去年整個集團做的業績是多少? 才兩百億不到。不揍你揍誰？」 我撫著看不見的烏青，心中突然閃過一道光。 在順風順水，意氣風發時，我完全不考慮到他人的感覺，洋洋得意，還以為好的業績完全是自己和團隊努力的結果。 如果可以重來我會這麼說:「過去一年，市場給了我們成長的好機會，可是我們還有很大的努力空間，感謝供應鍊與工廠的支持，更感謝公司資金運作的運籌帷幄，這是大家的功勞，謝謝老闆，謝謝團隊，謝謝大家。」 是不是好些呢？ 團隊近百人，沒有任何幹部通風報信，原因是別人的威脅利誘嗎？真正的原因是我已經失去人心。 人心始終是個最難處理的問題。因為裡面有一個摸不著的人性。說到底就是一個權力分配與權力平衡的問題。 幸好從來天無絕人之路，只要還是有良心的人，老天一定會留了路給你。 老鳥真心話 肉搏戰時寧可沒有朋友，但是背後不能有任何敵人，任何。 朋友在你遇到困難時不見得能幫上你，但是敵人不是會推你一把就是見死不救。何況朋友未必是朋友，凱撒的朋友布魯圖斯對凱撒所做的事，絕不是歷史故事。 狼群圍殺你時，緊靠著牆，而且知道何時啟動機關脫困。 ※※※※※ 留言板 青春猶如一多情女子 歲月蒼蒼茫茫， 當時的約定有如以前火車站的留言板， 旁邊一地煙蒂，過客們寫下的留言已經塗塗抹抹難以辨識。 仔細辨認，有些是一點點叮囑，有些是一點點惋惜。 最終，鈴聲響起，過客各奔前路，背起行囊留下一眼回望，啷匡啷匡。 蔣捷《虞美人．聽雨》 少年聽雨歌樓上， 紅燭昏羅帳。 壯年聽雨客舟中， 江闊雲低 斷雁叫西風。 而今聽雨僧廬下， 鬢已星星也。 悲歡離合總無情， 一任階前 點滴到天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