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別的年代
- 賴研

- 2019年3月20日
- 讀畢需時 2 分鐘
決定到大陸工作,已屆初老。距離離開研究院那個舒適圈正好二十年。我又到了北京。北京有往事,也有故人。
我想起一個在英國讀書時的同學「楊思翰」,當時知道他是官派出來留學的,年紀比我們大幾歲,文革時在青海蔚藍的天空下放了十年羊。他跟我說起放羊的事情時,完全不是悲情的口吻。不同的人遇到相同的難處,有人可以雲淡風輕,有人卻一輩子耿耿於懷。
常常三四個同學一起做飯,楊手藝不錯,說他在北京家裡也常做飯,我們起初也將信將疑,一頓飯下來,我和香港同學都心服口服。每個週末三人一起去買菜,楊思翰說什麼,我們買什麼,他負責做飯,香港同學當下手幫忙,我只能負責洗碗。兩岸三地在倫敦的廚房裡合作十分愉快,每次希臘同學聞香而至,想知道怎麼做的紅燒蹄膀,我都指著楊:「Chinese Kongfu」。
一別十年,1998年冬天到北京入網測試。那年冬天,楊思翰一大早從他月壇南街的宿舍,送我去長安大街民航大廈,搭大巴去北京首都機場,從香港轉機回台北。
他跟同事借了一輛單車,把我的皮箱綁在後面,一人一輛騎在清晨的霧色中,那個畫面我始終記得,天色將亮未亮,我的心一點都不覺得冷。
在那一霎那,我明白他跟同事說我是他的「鐵哥兒們」是什麼意思。跟鐵馬有關。那次之後,我都叫他「大哥」。在離開前兩天,他問我去過長城沒有? 我說才第一次來北京,天安門都不知道在那兒呢。
他說一般人都是到八達嶺, 咱們去居庸關吧!比較適合你的性格。我這一生最怕人多,跟別人走同樣的路。他還記得我們逛倫敦時我喜歡鑽小巷偏弄,總是避開觀光客常去的景點。去學校時別人規規矩矩的走規劃好的林間步道,我總是喜歡穿過草原自覓蹊徑。有時會迷路或繞了一大圈回到原點,那時還留著一頭長髮, 佯作好漢。
他說:「那我整輛車,咱們開車去。」 「你會開車?」 「剛學,試試!」
他於是跟同事借了輛 VW, 從北京哐噹哐噹的開到居庸關。車子很破,沒有暖氣,冷氣自動從車子的縫隙進入,一路把我冷的。
「過癮吧?」他還一路問我。 「同學,你真行。」
幾年後我帶著老婆和女兒們到北京。 「這回咱們有車了」,他剛買了寶藍色的 Mazda M3。
「難得,我們走遠點,去大同雲岡石窟,很近的,五佰公里。」 「來回?」 我問。 「單趟啊。回程我帶你們去看古驛站。
女兒到現在都記得這位楊伯伯,一路飆車穿過草原,一天來回撞死了不少紅色的蜻蜓。記得在黃昏時到達古驛站,他看得很仔細,也跟我說得很仔細,這裡是放糧食的,這裡是養馬的。我彷彿有一種錯覺,曾經他帶過我打仗,就在這個古驛站。
我們一起守過居庸關嗎?
他跟我說過一句話:「哥兒們,你有事找到我 ,我拼了老命也會幫你。」,因此我從來不曾開口。
他送了我一瓶茅台,無論是誰我都不讓喝。直到有一天,紅樓的哥兒們聚會,大家一人一杯,他們喝下去的是酒,我喝下去的其實是我的青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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