見龍在田

《職場麻瓜易經》第二章

九二，見龍在田，利見大人

你已經不是菜鳥，也許可以獨立作戰，也許開始帶幾個新兵，他們跟你以前一樣，會害怕會緊張，有時候也會出一些比你過去還白目的狀況。工作所需要的技術已經嫻熟，當然你也明白繼續不斷精進自己才能保住飯碗。你可能開始思考著是繼續留在技術領域，還是要轉往管理階層發展。可以犯錯的空間越來越小，犯錯的機會卻越來越多。慢慢會發現猶如走在一條高空的鋼索上，迴旋無地，只能拼命向前。

你必須開始學習什麼事要爭取，什麼事要放棄。學習瞭解客戶想什麼，學習瞭解老闆要什麼，學習可以交出什麼滿足他們又不能失去自我，學習保持平衡，學習認識自己的弱點。

誘餌開始出現，萬劫不復的陷阱也可能是稍縱即逝的機會，你要活下去也要活得更精彩，這一切都必須付出代價。

見龍在田，利見大人，大人近者就是你的領導或是老闆，遠者就是你的客戶。他們都是讓你脫胎換骨的貴人。

2001年夏天

台灣電子業巨頭不約而同的從傳統 ODM 產業跨足通訊產業。手機設計人才成為當紅炸子雞，拉幫結派，小則數十人，大則數佰人。為了拉攏這些大碗喝酒，大口吃肉的科技游牧民族，各大公司莫不狂撒銀彈，上馬金，下馬銀，一時好不熱鬧。當時各路人馬呼嘯馳騁，既是獵人，也是獵物。

守則:自己的十八洞要自己打完，沒人可以幫你。

如果我們把學校教育比喻做高爾夫球練習場，那麼職場就是一個個大大小小的真實球場了。大概沒有人以停留在練習場為終生目標，遲早我們都要進入真正的球場，不論你樂不樂意。

一般人的一生，會自主或不自主的換幾個工作，換言之，很難在同一個球場打一輩子球。即使在同一個球場，每一洞的地形地貌也會隨著四季轉移略有不同。打球的專家或非專家背著一套球具，長長短短的各式球桿。遇到不同的狀況就來來回回，磨磨蹭蹭的思考，如果有桿弟，還要真心或假意的討論幾句。

但是無論再怎麼拖拖拉拉，最終還是要自己站上去，選擇適當的球桿，揮桿，承受掉進水塘，進入沙坑的種種可能。

人在職場，猶如在江湖，僥倖雖然也有，但是絕大部分都要自己一關關挺過。「面對問題」始終是唯一解法，想方設法突破一個個洞口的不同困難，路一定是人走出來的。

「山不轉路轉，路不轉人轉」是一種安慰自己的說法, 沒有解決的問題不會就這樣消失在空氣中，它始終會變一個魔法，換一個姿態在下一個轉角等你，以更凶狠狡猾的招式打趴你。真實的生命裡沒有太多 Walk Around。

※※※※※

「聆聽的藝術」

進入這家天天在財經版面見報的巨無霸電腦公司，已經是一年前的事。這一年是我進入職場以來最忙碌也最精彩的一年，每天早上七點四十分以前，我一定已經把當天要做的事整理完成，該盯的進度，該開的會也都安排妥當，抬頭挺胸的走進明敞的辦公區，像一隻高空翱翔的猛禽，一切困難猶如獵物，都在利爪精確計算之中。

那年四十歲剛出頭，風華正盛。離開研究院五年，職場上應有的應對進退，我已經略有體會。說話前會先耐心的聽完對方的想法，除非絕對必要，不會打斷客戶或同仁的話。

以前我並不是如此，經常在客戶或同仁話講到一半時，就會急著插話。直到有一次老闆提醒我:「你好像沒有耐心讓對方把話說完?」。

刻意觀察了自己，我不僅會打斷同仁說話，也會打斷客戶，甚至老闆說話我都會無意間打斷。努力的尋找原因，最後的發現是我不會「用心聆聽」。

我並不是通訊產業的老將，只是當時軟體部門的主管已經確定了，沒有太多的選擇就接了「專案經理」的頭銜，當時並不瞭解這個頭銜在公司的嚴肅意義。

「專案經理」聽起來還可以，但是 PM 這兩個英文單字卻可以有很多不同層次的意義。幹得好，你是 Project Manager, 幹得不好，你就是 Paper Manager, 最慘的你可能連 Paper Manager 都不是. 那就是 Poor Man了。

「用心聆聽」是 PM 完成工作的必要條件。聽有什麼難嗎？絕大部份人除非先天或後天的障礙，否則都能聽見。可是「用心聆聽」的重點是在「心」。我們的心有幾種狀態會阻礙我們「聽」，首先是「傲慢」，其次是「偏見」，最後是「恐懼」。

「傲慢」常常會發生在與不如我們的人， 好比是跟部屬或菜鳥的對話上。因為以為他要說的事我都懂，急急忙忙就打斷對方，做出決定要對方聽從。

「偏見」是由於我們其實已經有想法或定見，因此根本不想去理解對方說的話。主觀上就認定對方狗嘴裡吐不出象牙，因為既有的成見，關上了溝通的大門。

「恐懼」發生的場景通常是在對老闆或對客戶，因為害怕對方誤會，我們急於解釋也會有這種現象。

老鳥真心話

聆聽是需要學習的。

如何成為一個善於「聆聽」的人?

首先要努力開放自己所有的頻道，準備接收所有來自對方的訊息。訊息可能來自對方的言語，眼神，說話的語氣，眉宇間的神情以及肢體的動作。

其次在心態上要注意不要有以下三種現象。佛法裡把我們的心比喻做一個裝水的容器，以下的現象會讓這個容器無法使用。

「漏器」，如果容器本身就有漏洞，水是沒有辦法保存的，「左耳進，右耳出」就是這種狀態。

「污器」，如果容器本身是汙染的，不乾淨的，好比我們有主觀的成見。

「覆器」，容器本身是傾倒的，那麼水怎麼加都是沒有用的。

以上三類是佛學裡對聽聞佛法時，聞法不能入心的形容。

原因很簡單，後果很嚴重。

最直接的後果是接受的訊息因此是部份的訊息，這樣的訊息還會因為我們自身的認知情況被曲解，最後得到的是支離破碎的事實，容易導致因資訊錯誤的判斷。

更深的一個層次是，我們會變成一個越來越傲慢或缺乏自信的人，最終與真相完全隔絕。隨著日積月累，最終沒有人會跟我們說真話，我們也逐漸失去說真話的勇氣。

※※※※※

「一山還有一山高」

一格一格三乘三的座位肅然排開，一佰八十個工程師形成一個長方型的戰斗矩陣。平均年齡不到三十歲，沒有任何工程師頭上有一根白髮，連我都是，三年後我離開時頭髮已經白了一半。有如初生之犢，我們是台灣工業界的新世代，即將殺進移動通訊市場，以血和汗奪取功名。

當時的團隊很扁平，帶兵打仗掛的最高只到經理級別。充滿鬥志的我們都知道未來的機會無限寬廣，沒有天花板限制我們的跳躍高度。體制內創新團隊有富爸爸的財務支持，設備是最好的，電腦是全新的，我們是天之驕子。

四個月前，我帶著研發團隊到美國進行首次入網測試，大部份同仁都是第一次去美國。老闆的指示很明確，在最短的時間完成任務，不計代價。戰鬥隊型是一組人在美國北加州 Milpitas 的實驗室進行測試，台灣有另一組團隊負責解決美國發生的問題，利用時差，團隊二十四小時運轉。

前仆後繼的勝利果實是甜美的，我們成功的完成任務，創下當時台灣產品完成手機入網的最短時間紀錄。記得回台灣時瘋狂的慶功宴，席開數十桌，酒無限制供應。老闆開心的給每一個團隊成員紅包，大家乾了一杯又一杯，我那天晚上醉了，怎麼回到家都不知道。第二天一早，老婆問我拿回來的牛皮紙袋是怎麼一回事? 我打開一看，大吃一驚，上班第一件事就去找老闆。

「老闆，昨晚發的紅包怎麼分配?」

「每個人都有一包啊，那就是你的。」

老實說，現在都還覺得那是一場不可能完成的夢。那段時間會議室貼著一張非洲大草原的海報，是一頭猛獅追逐羚羊的血腥畫面。旁邊有幾行字:

在非洲大草原上，羚羊每天早上醒來時，牠知道自己必須跑得比最快的獅子還快，否則就會被吃掉。 獅子每天早上醒來時，牠也知道自己必須追上跑得最慢的羚羊，否則就會餓死。 不管是獅子還是羚羊，當太陽升起時，你最好開始奔跑。

入網測試完成只是開始，考驗是能順利量產嗎？焦灼感像傳染病一般逐漸擴散，燃燒著團隊的每一個成員。

走到白板前把白板上的數字減一，23，離老闆要求的量產日還有二十三天。白板上還有密密麻麻的問題需要被解決，我們在跟時間賽跑。晚一天出貨行不行，當然行，可是那有損我們對客戶的承諾，也不是我一貫的風格。那段日子我的頭髮已經留得很長，暗自許下承諾，要產品出貨才剪髮。年輕時總是喜歡把事情搞得悲壯一些，顯示義無反顧的決心。

很幼稚，極有效。

※※※※※

「所謂 PM」

週三下午三點整週會，在我們這個紀律嚴明的團隊，開會不能遲到已經融入我們的血液，但是開始也並不是這樣。一年前，這隻隊伍剛剛拉起來，還掛在「技術研發中心」，年輕而散漫。開會你一句，我一句，議而不決，決而不行，行而不果，比較像是開發延誤的批鬥大會。

「開會不是討論如何解決問題的場合，是達成共識，同步工作節奏的地方。」，老闆早就說得清清楚楚，明明白白。然而有原則並不代表能執行，我很快就捲入各功能山頭的你來我往之中。

開會佔據了我大部份的時間，每天都在處理猶如程式語言中的 switch case，以及 if then else。為了提升開會效率，一個共同的問題處理清單是必要的，在這個清單裡包含了問題主旨，問題描述，問題現況，優先次序，影響程度等等描述。最重要的兩項是處理期限與負責人。

表單有了，開會只是在達成共識與工作同步。

我做過多次實驗，把心中的優先次序跟團隊的功能型主管核對，幾乎是沒有一次完全一樣。如果把主管們跟工程師再比較一次，落差會更明顯。你可以想像一支沒有指揮，沒有樂譜的樂隊，人人一把號，各吹各的調是什麼情景。

最後處理的方式是，我必須跟主管們未來三週的任務優先次序一致，主管們跟工程師手上最重要的三件事一致，每週三同步一次。我還替這個方式取了一個名字叫「三三三原則」。

※※※※※

有一次，老闆在開完會後，把我一個人叫到他的辦公室，落地窗外是藍色的天空，辦公室乾淨俐落，沒有雜物，沒有灰塵，優雅的盆栽看得出價值不菲。他只比我大幾歲，掌握千億生意的精明幹練，一刀刀寫在黝黑的臉上。數十年的商場搏殺，他留下一身產業的傳奇。沒有任何事可以瞞過他。想都別想。

他看著我的眼睛，一句一句的說:「夏研，我不是要找一個只能看到問題的人，我要的是看到問題，還能夠解決問題的人。你是不是那個人?」

我像肚子被捅了一刀。刀還不能拔出來。

第二次是另一次週報，新來的一個 PM 報到了。頭髮一絲不亂，白色的新外套像燙過的一樣，比我小十歲。老闆開口就問他，「這顆 IC 多少錢，交期是多久?」他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回答，數字到小數點以下第三位。他說完，老闆望了我三秒鐘。

出了會議室，跟這位新加入的同事聊到他剛才的神勇。他輕描淡寫的說:「PM 都要這樣啊!」

「這不是採購的事嗎？」

「老哥，那你怎麼知道採購是不是唬你? 你不知道價格，怎麼 cost down?」

我直接被踹到地上，趴了很久才站起來。很久沒背書了，回去馬上對料，把主要元件的價格記在筆記本上，還有我有限的大腦記憶體中。

在過去幾十年的職場拼搏中，我完全瞭解採購在計劃成敗中的重要性，當時的我卻還沒有足夠的理解。隨著產品即將進入量產，始終還搞不定產品的關鍵零組件價格。採購不斷的希望在量產前導入第二個供應商，以穩定未來供料的最佳成本，研發團隊堅持要實驗驗證完畢才能導入量產。這是一個每個產品量產前的陣痛，PM 必須能夠搞定，否則無法進行備料。

問題一: 導入第二供應商的時機

問題二: 導入的利弊分析 ( Pros & Cons)

這是 PM 要站出來處理的問題。也是今天會議的衝突點。

負責採購的張煌也是資深經理，在本公司的核心產品早已證明他精打細算的能力，一開始就切入問題核心:「離量產只剩 23天，RD 何時才能承認 second source?」

負責硬體開發的蔡頭，剛從高級工程師升為主任工程師，來自南台灣嘉義的純樸孩子，還是我大學的同系學弟，怯怯的說:「我們家老大說 main source 都還沒測完，談什麼 second source?」

話很直接，也是事實，空氣立即凝結。

蔡頭的老大，業界稱他為「雷師父」，背後稱他為「雷公」，其他你自己可以想像。從來不出席這種他認為浪費時間的週會，也不交任何測試的實驗報告，可以或不可以，他完全以他三十年的專業經驗定奪。

張煌的修養確實有火候，慢條斯理的說:「硬體什麼時候把最後的 BOM 確定? 上星期就該決定的事，今天不決定，保證量產時間一定跳票！」

《註: BOM, Bill of Material, 產品組件清單》

在產品開發的初期，因為設計還不穩定，換料是經常發生的事，研發往往會拖到最後一刻才會確認 final BOM. 留給採購周旋的時間極短，因此十二週前長週期備料已經啟動，否則量產根本不可能。

「還差幾個料不確定?」老闆一向沒有廢話。

「三個，一顆 IC, 兩顆大電容，以首批訂單數量而言，三顆總價在伍佰塊美金左右。」

「是左還是右? 」

「489.35美金，這是我看到的成本。」

張煌立刻到老闆耳根旁說了幾句話。老闆聽完，眉頭皺都沒皺，「廢話《這句是台語》，馬上備料，下一題。」

我看到的成本? 是的，做為 PM, 我只能看到最初階的成本，採購能看到進階，唯有老闆知道真實成本。在這場遊戲中，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與局限。誰都沒錯，誰能解這個結?

第三次，在一次跟老闆報告完畢之後，老闆拿出一本小筆記本，一手能掌握的那種。跟我一條條 review 上午他跟客人開會時，客人提出來的需求。

我其實相當震驚，因為當時我也在場，可是有些內容我並沒有記在我的工作清單上。會後我請問跟著老闆超過十年的秘書，她嫣然一笑:「你不知道老闆重要會議都帶著錄音筆嗎？會後我會幫他整理。」

老闆走路極快，每次在他身旁都要加快腳步才能跟上。搭飛機出海關他也都是旋風般的要搶第一個。喝紅酒時姿態優雅，高爾夫球揮桿時極有耐性。他是一個快慢有致，極具節奏的人。從他的身上我看到了很多，學到了一點，終身受用。

這些震撼教育都是菜鳥變成老鳥的基本鍛鍊，環繞的都是「人」與「事」。你覺得是人的問題難呢? 還是事的問題難?

先別忙著回答，還可以慢慢想。最後一定會告訴你，但是你沒有自己想過，或經歷過，你仍然是五穀不分的在 trial and error。

老鳥真心話

跟對老闆，走在他的右後方，一步。

老闆是你的貴人，要懂得珍惜。通常透過老闆的眼睛我們可以看到另一個世界。不要常常想老闆是豬，不要侮辱豬，其實豬比你我都聰明。你看過豬需要深夜加班的嗎？

確實老闆有時也會加班，但是應該是初一十五。跟上老闆，才有可能變成自己的老闆。不過老闆不是那麼幸福，你應該知道吧？

觀察老闆，看他遇到問題時如何判斷，如何處理，如何善後。你可以模擬自己如果你是他，遇到這些棘手的問題如何應對，從最後的結果，可以讓你學習到許多書本上沒有的知識。他飛龍在天，你見龍在田，他的優點弱點你可以看得清清楚楚，伴君如伴虎，可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。

※※※※※

結局是 23 天後，產品順利量產出貨，一天都沒有延遲，現在想起我還會眼眶泛紅。開發產品猶如懷胎十月，每一次的產檢都要仔細謹慎，盡了人事，天命庶幾近矣。出貨那一天，幾乎軟硬體全員都在現場支援，看著產品一台台經過測試，包裝出貨，有一種泫然欲泣的感覺，那一刻我突然瞭解當媽媽是什麼滋味。

這裡面最重要的關鍵是媽媽的愛。對於產品而言，PM 就是媽媽的角色。想想什麼是媽媽? 媽媽什麼都管，什麼都要會，裝也要裝出個樣子。從出生開始，每一次的哭聲，她要判斷孩子是餓了，還是尿布濕了，或者根本是在撒嬌?

孩子發燒了，該幫孩子脫下衣服，泡泡澡，還是立刻帶孩子去醫院掛急診?

每一次吐奶，腹瀉，孩子的每一餐，跌倒了，算術不會，想得到的，想不到的，媽媽都要有本事處理。爸爸沒拿錢買奶粉，她二話不說一定把奶嘴遞給孩子。當然政府鼓勵餵母奶也是有深刻的意義的。所有資源都沒有時，媽媽自己都要能頂上。

都歸她。一切都歸她。一週七天，每天二十四小時。當了媽媽，女人就不是弱者。PM 不是弱者幹的，要做好心理準備。這讓我想起，當時來這家大公司面試時，面試的吉米博士跟我說的話:「沒幹過 PM, 沒關係，沒幹過就不會怕，幹過就會了。」

每次看 NIKE 的廣告詞「Just Do it」, 心中就想，這句話肯定是幹過PM 的廣告人想的。別問我慈濟上人「做就對啦！」是不是有禪意，她老人家肯定能當很好的 PM。

所以當 PM 其實也沒那麼難。是的，要當好的 PM, 回去好好看看媽媽，跟媽媽學習就對了。

老鳥真心話

寧可與狼共舞，不要抱團取暖的小溫馨。

在過去三十年中，我遇見過不同類型的老闆，如果說有一個共同的特質，就是他們通常都是格局很大，眼光極準的狼。在選擇獵物時極為沉著，決定目標後毫不猶豫，步步追蹤直到擒獲獵物，或把獵物累死。

在他們周圍也有一圈圈的狼。或者是其他動物假裝是一頭狼。甚至還有某公司以狼為圖騰般高高舉著。不管喜不喜歡，你一定要認識狼。狼群是一種人類之外高度進化自律而有效率的團隊。人在江湖行走，切忌落單。

有一個成語叫「狼狽為奸」。如果不是狼，你還有一個選擇就是「狽」。三國演義裡有太多這種成功的案例，請自己參考。劉關張三人，劉即是狽，人稱劉備。備這個字其實大有學問，有句成語是有「備」無患。其實很有深意。

菜鳥永遠要默默努力，抬頭做事，眼觀四面，耳聽八方。

即使是老鳥了，也請牢記成功的必要條件是聽力好視線佳，失敗的充分條件是嘴巴大心眼小。

狼一直就在你的身邊。無論是菜鳥老鳥，在狼咬住你之前就要振翅高飛。

※※※※※

「齒輪們」

當過小兵，知道衝鋒陷陣拼刺刀是多麼殘酷。這一路走來，始終不願讓自己變成踩著別人上去的人。在那段日子裡，我一定要求自己陪著團隊，而不是架著機槍頂著弟兄們前進。所以每天都工作得很晚，經常是最後關燈的人。

有一位非常負責任的機構工程師，常常也是熬到半夜，有時候我受不了了，就會要求他早點回家。他沒下班我也下不了班。

某個周一的早上，他突然出現在我的方格，問我有沒有時間聊聊，一種不祥的感覺立刻竄上我的心頭。

「昨天晚上你要我早點下班，但是我想今天就要跟客戶討論設計圖，回到台北之後，就找了一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商店，繼續改圖。」，他慢慢的說著，一臉倦容。

「好不容易改到一個段落，下去樓下買一罐飲料，打算繼續拚。一群剛剛下班的酒店女郎，也正好走出店門，就在對街送客。凌晨兩點，有的女生打算跟客人續攤，攔計程車走了，有的女生準備轉回去店裡，繼續陪客人。突然發現，我的生活跟這些女生比起來更慘。至少她們不必早上八點到公司準備開會。…」，他說了十分鐘，我靜靜聽著。

「夏研，我只能挺你到這一周，下星期我就不來上班了。不好意思。」

我不知道怎麼安慰他，老實說也不知道怎麼安慰自己。不過就是一支手機啊，值得幾十個年輕生命如此燃燒嗎？

老鳥真心話

起得比雞早，睡得比牛少，吃得比豬差。

幹這一行的，有時候互相開玩笑，說自己累得跟狗一樣，其實真是開玩笑，哪裡有狗這麼累的。

不管你喜歡不喜歡，我們只是一顆齒輪，大齒輪或小齒輪，在此處或在彼處。既然是齒輪的命，就要自備潤滑油。現在常常會有過勞死的新聞，我參加過幾次這種告別式，鞠躬出來，大家繼續回到公司上班。空著的辦公桌，孤伶伶的電腦，等著下一個主人。不需要幾個月，走的人已經從空氣中消失，彷彿不曾來過。

只剩下還沒解決的bug，記得它的主人。

※※※※※

「成功的詛咒」

一年前，公司接到世界級犀牛 S 通訊公司的案子，一下子啟動了三個大計劃要同時開發，研發資源完全卡死。客戶丟來的人機操作規格鉅細靡遺，據說是由博士級人因工程設計群設計，光操作介面規格就有近五佰頁，宣稱該規格已經千錘百鍊，不得任意修改。

需求很清楚，也沒得商量，比葫蘆畫瓢，照刻就對了。全員上線，分成三個團隊同時啟動，平行開發做幾乎一樣的事。

很荒謬嗎？迫於現實是三個計劃量產時間十分接近，沒辦法讓我們進行瀑布式開發。比現實大的就是客戶。

每支手機一個團隊，我負責的 F team 《F 代表 Ferry，其實是 Fun》最弱，人馬是雜牌軍，不是菜鳥就是老炮。內部 PK 完畢，只能忍氣吞聲的接下三款設計中最簡單的一款 Bar Type，更大的不幸是硬體負責人是「雷師父」。先天不足，後天失調，實力明擺在那裡。三個月後惡夢成真，在初期階段，就因為訊號品質問題，被客戶直接砍單，連樣機都還沒有真正到客戶手中就停案了。

F team 全隊臉上無光，我那幾天滿臉于思，猶如喪家之犬，頭髮更長了也無心整理。

真的就如那句話說的，「上帝關了門，就會給你一扇窗子」。

日本巨擘潘朵拉 P 公司來了, 東風吹的正是時候。

客戶來談的專案負責人也是菜鳥，估計也是爹不疼娘不愛的，只有概念，產品需求規格沒有，要我們提供。然而開發時間極短，需要趕在聖誕節前一個月完成出貨。

我於是把前一個計劃的功能表攤開，還沒完成的功能刪掉，給了客戶一份目前完成的功能表，多了沒有，就這些了。

可以嗎? 還不夠。

我跟對方PM 和軟體負責人坐下來，建議以女性上班族為主要目標客戶，以和當時幾個手機通訊主流公司做市場區隔。於是開始逐一刪除複雜的功能，我並不是歧視婦女同胞，而是原來那些複雜的功能，都是前一個客戶的專屬需求，實際應用價值不高，但是開發驗證難度不小。

我一條條功能跟客戶解釋:「我不會用，你也不會用，我們都不需要的功能就刪掉，這樣才有機會能守住時程。」，客戶吞了吞口水，點點頭，彼此都明白對方的無奈。

於是一套簡單合理的介面出現了。極簡最美，有時是走投無路下的選擇。

嗶嗶，收工。飯廳擺桌。青菜，豆腐，蕃茄蛋花湯。清爽可口。

客戶非常滿意，大家站在討論的白板前簽名合照，當時我還無厘頭的比了「耶！」的手勢。客戶說要立即跟日本方面確認，我才知道剛剛不是留念合影，而是留下人證物證。

也許良心有些不安，我跟客戶建議了幾項貼心設計，包括單鍵換桌布與超大鈴聲等等，日本客戶也覺得很有道理。一個嶄新的設計概念產生了，後來這個概念也延伸到了山寨機的設計原型，種瓠子生絲瓜，卻是當時沒有料想到的事。

產品的代言人是一位即將竄紅的流行歌手 J，靈活的手掌把那款手機的輕薄短小，表現得淋漓盡致，魔術般的催眠下，一出即大賣，大賣即追單，追單就是時辰到了。

產品失敗了，我必須負責，產品成功了，我就更該離開。這是成功的詛咒。

老實說，我那時候確實處於一個瓶頸，有點像走入一盤殘局，玩與不玩同樣尷尬。產品大賣了，客戶量上來了，開案速度很快，我原本的團隊吃不下來，老闆不露痕跡的安排一軍準備接手。我的團隊本來就是散兵游勇，一直不被看好，在旁人看來我這半路出家的和尚，應該是走狗屎運才遇到這樣的好客戶，業績長紅與我和團隊無關，純屬巧合而已。

我本來就不是一匹狼，但是為了生存，我可以像傑克倫敦小說裡的「白狼」一樣偽裝，然而與狼共舞的必然結果，要麼被同化，要麼帶著傷痕離開。想清楚也就沒有遺憾。歷史上可以找到許多這種例子，其中最慘也最有名的是南宋的岳飛，其次是明末的袁崇煥，不是斬首就是凌遲而死。

做為團隊的負責人，心中一定要有最後一道門，可以讓自己和團隊全身而退。退場機制安排妥當，就會有再度上台的機會，如果不是，你就是「一片歌手」。只有你那個時代的人，在唱懷念老歌時，朦朦朧朧的想起你。

不要和人性的弱點為敵，心中有一點怨尤都是多餘。我算是熟讀中國歷史的，三十六計也略有所知。詛咒如何破解呢?

走為上策。

但是轉進的時間很重要。太早，會背上怯戰而逃，敗軍之將的惡名，太晚，會蒙受挾客戶以自重，驕兵悍將之譏。於是我必須等待，這種人可以參考的對象也很多，我並不覺得寂寞。讀歷史書之重要啊。

老鳥真心話

生死一念。

資源有限時一定要縮小陣地，保留最後突圍的機會。如何在資源有限，時間有限的情形下得到最佳解決方案，往往是危機處理能力的的挑戰。

在江湖上行走久了，慢慢清楚所謂生死往往只在一念之間。一個判斷的錯誤，可以推翻你過去所有的努力，這應該是每一個專業經理人的宿命。有方法避免嗎？孫子兵法裡是這麼說的，

知彼知己，百戰不殆；不知彼而知己，一勝一負；不知彼,不知己，每戰必殆。

百戰不殆，否則地獄和天堂其實只有一線之隔。

※※※※※

放下

放下過去的精彩或不堪，

給過去完全的自由，

收拾剩下的勇氣繼續前行。

真相多半有你我難言之處，

有些事不要追問為什麼…

不知道，不明暸…不知不覺，也許是更好的結局。

黃景仁《癸巳除夕偶成》

千家笑語漏遲遲，憂患潛從物外知。

悄立市橋人不識，一星如月看多時。